“……   来吧 来吧 相约九八   来吧 来吧 相约九八   相约在银色的月光下   相约在温暖的情意中   ……”   农历一九九七年的除夕,这一年的最后一夜,在层层递进的歌声中,在虚岁6岁的周深家门口,他第一次与4岁的戚哲相遇。   小深躲在母亲的身后,手里拿着从一堆年货里挑出的果冻,探出头去看被父亲牵着的陌生男孩,未经打理的头发乱糟,低着头,从哪个角度都看不见眼睛。   那一天的细节,周深忘得都差不多了,就记得自己站在锁起的房门前,将里头父母的争吵和东西的摔裂声听得一清二楚。 他一转身,看见那个男孩还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但也没有走。   周深盯着他看了会儿,慢慢走了过去,当时的他,比对方还高出一截,是个真正的大哥哥,他朝对方伸出了手,露出那个被手掌捂热的果冻,说:“给你。”   一个上面印着“喜之浪”的山寨食品,戚哲二十年后依然还能想起它是什么颜色,是什么字体,从周深手里拿过来时是什么温度,吃进嘴里是什么口感。   迎接他的目光是怎样的纯粹。       五年后   暴晒在夏日中的山中水乡。 从淡水湖支出的涓涓细流穿过数座老房,沿着石板路的缝隙渗透进大地。 有些还来不及缩进土石中的水洼,被散了学的孩童们一脚踩得溅开,污水打在正做活的大娘或老嬷裤脚上,带口音的村骂顿时响彻在这座不大的小城中。   一家老字号酱油铺门口,挂顶的脏灰布帘下站着一位八九岁大的男孩,身高与同龄人比相对更矮些,一双眼睛带的琥珀色,却并不如像物明亮,反而被压了一层薄灰般,黯淡。   倚在摇椅里的老板娘正和店里伙计谈笑,见着他,便招手喊人进来,自己也从摇椅上起身。   “今儿下课得早啊,”她走到柜台后的货架前,拿下一罐装满液体的油瓶,给他递去,“讷,你叔交代好了,可拿好别摔了。呀,这过了个暑假,阿哲咋还没长个儿呢。”   老板娘弯着眼,伸手想去摸他脑袋,却被男孩躲了开来,她的手停滞了不到一秒就收了回来,却也没生气,依旧笑道:“回去吧,你哥考上重点初中,今晚肯定得吃顿好的吧。” 男孩冷漠地拿着油瓶,未出一言,径直离开。   一旁刚来此地没多久的伙计看着这消瘦背影,嗤之以鼻:“这孩子怎么这么怪,也不讲么礼貌。”   “小三的孩子,”老板娘抠着指甲闲谈,“深儿他爹跟有夫之妇搞上了,也是造孽,两人都因为车祸归一了,没亲戚要啊,深儿他爹给牵回来咯,不过到底是不是亲生滴,谁晓得。”   “天……这都什么事哦……”           闲言话语向来不会只停留在一个地方,戚哲走不远便瞥见有人斜眼瞧他,听人降声议论。   “这孩子是……” “……野种……” “坏人家庭……报应……”   这些年来从不自然的愤怒到渐渐麻木习惯,而再生气也没想要做什么反抗,没有用的,他知道。   忽地—— “大爷勒,说人坏话小点声,好嘛!” 一声亮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不用回头,戚哲就知道是谁。 那人走到他身边,自然地拽过他的手腕,身子往前走却扭头拿方言去和两旁的人斗嘴。 “到点吃饭啦!嘴巴除了说话还要吃饭的!” 一条街上的人似乎都认识他,对于这样的反驳也并没有生气,好像这个人随便说点什么,这些老人们都只觉得逗趣。   戚哲掀起眼皮去看比自己高一些的他,对方刚好回头,两双眼恰时对视,看见瞳孔中的彼此,冷漠与温柔的对立。 有些画面在时间的推移下莫名其妙地成了印象深刻的记忆,没有规律,没有亮点,可却是未来一闭眼就最先想起来的一幕。   “走啊,回家。” …… “嗯。”     夜沉。 朦胧的雾气从打开的浴门涌出,戚哲抱着换洗衣物靠在对面的墙上,看着从白气中现出的周深,带着湿润的水雾走向他。 宽大的T恤当作睡衣,挡不住沐浴露的清香,对方靠过来的时候,那些熟悉的味道充斥在鼻尖,戚哲想退后,可背后是混凝土的墙。 “你的居然比我还明显……” 呆滞了半晌,结合周深微微弯腰看他脖子的姿势,戚哲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喉结。   还没来得及做回答,柔夷般的手指便向他伸去,冰凉的指尖触碰在男孩微微凸起的喉结上,那是块很软的骨头,还未完全成型。 戚哲觉得自己此刻像被猎人摸着七寸的蛇,他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揉捏观察着。 他垂着眼,望见周深后方的发尾带了一滴水,慢慢,从发丝滑落,顺入白T与背部之间的缝隙中,他无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对方便停下了动作。   “你怎么不说话啊。” 戚哲看着他发亮的眼睛,张了张嘴:“说什么。”   他这弟弟确实过于内向了,但周深自己也不是个太热情的,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笑得温柔:“好吧……唔,好像这两年你没怎么长个。” 周深说完,瞥见他侧脸后槽牙的地方鼓了鼓,知道他是不开心了,虽然没有表达在明面上。 “嗐,不要不开心啊,你还小嘛。” 清楚对方一眼看出自己的情绪,戚哲瞥他一眼,侧过身往浴室走:“我洗澡了。” 关门的瞬间,戚哲从门缝中看见周深朝他歪头一笑,无声地用嘴说了两个字,他装没看见,锁上门,却在花洒放出水的时候,轻声做了回应。 “晚安。”       岁月如梭。 或嘲笑或逗弄戚哲身高的人们,怎么也想不到,只是不到两年,十一的他就长超了一米七五,还考上了和他哥一样的重点中学。 也是,他考全校第一和全校倒数,没有什么不同,压根没有人关心。 他也没有周深的待遇,家里——如果还能算是家的话——除了深爸私底下封了个红包奖励他,阿姨从来不管——应该说压根没正眼瞧过他。留下他已经是她能够给予的最大恩惠,戚哲不太在意,也没讨厌过她。 对于这些,他更在意的是,周深变得不爱说话了。   一直在餐桌上吵闹的那个人如今真遵循了“食不言”这条俗规,和家人吵了架也不愿再来戚哲那个杂物间改造的小卧室边掉眼泪边抱怨给他听。 某夜在阳台边碰见缩成一团似乎在啜泣的周深,只刚吐出一个“哥”字,对方立马起身,推开戚哲跑回了自己卧室。 虽然很想知道原因,可是每每欲张口时,望见那片纤细的背影,却怎么也问不出一个字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复杂又奇怪,似乎该亲密,却又适合疏离。     上了初一,他们开始一起上下学。   曦光初现的清晨,他跟着周深身后,看对方从早餐店老板手里接过两袋冒着热气的包子,没有道谢,但是弯着眼笑了笑,表情是感激的。 回头递了其中一袋给戚哲,他接过的同时问道:“你怎么不说谢谢。” 他没有任何指责周深的意思,只是疑惑。在那些“谢谢”几乎是口头禅的过去,现在的少言显得如此不合逻辑。 周深听了他的话,抿着嘴红了脸,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郁色,没有作任何回答,自顾地往前走着。 虽然未得到回答,但戚哲也没再问下去,把深深的疑惑压在心底。   直到有一天,同学打电话来家中,是周深接的,后来才递给了他。 因为成绩做了班长,同学打电话来问当天的作业, “前面是你姐姐?”那人说,“声音真好听。” “什么……”话说一半,戚哲忽然被头顶的白炽灯闪到了眼睛,眯了眯,感觉自己似乎知道了为什么周深不太爱说话的原因了。   “他是我哥。” 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但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也帮不了。   某晚从卧室出来,戚哲又看见阳台的门虚合着,他犹豫地走过去,害怕碰见却又期待遇见,要怎么安慰?又如何开口? 怀着千般思绪走过去,却发现在狭窄的空间里,蜷缩在阳台的那人睡得很安稳。 背贴着灰色的墙面,头稍稍斜着,长卷的睫毛盖在眼脸下方,被微光照出一片阴影,嘴唇微张,露出一点白色的兔牙,一手搭在弯起来的腿和腹部中间,一手垂在地面,穿着宽大的T恤歪向一边,露出光裸的肩头,清瘦的锁骨凸出,像一道山丘,而往下,起伏着的胸部,是未经探索过的处女地…… 戚哲被“白花”吸引着不禁往前踏出一步,脚尖无意踢在了门边上,老朽了的木门发出难听的咯吱声,阳台边的人立马被吵醒了,戚哲望着那颤动的睫毛一怔,迅速回了房关上门,躺在床上,看着白茫茫的天花板,慢慢摸上了自己跳动剧烈的心口。 夜晚入梦,白嫩光滑的肉体被他压在身下,不止漂亮锁骨的下方,甚至腰窝下方丰满的肉团,所有属于对方的处女地,被他的手指或嘴唇一一沾染。   次日,窗口传来街道早点摊的叫卖声,戚哲皱眉醒来,一掀被子,望见裆部一片粘稠的潮湿,属于少年的第一次梦遗,居然发泄在了自己的亲人身上。   不敢靠近,更不敢再触碰,怕把干净弄脏,也怕自己失控。   没几天,他却因为跟人打架,被叫了家长。   “给吃给住供人上学,这下还要因为犯事给他擦屁股!我这命怎么那么苦啊!” “没让你管!” “你以为谁愿意管!如果不是你……”   今天因为值日回得晚的周深,一到家就看见戚哲垂着头站在客厅,爸妈吵得热火朝天,早没心思去管他了。 清楚原因后,周深冷着脸,走过去牵起戚哲的手,看都没看大人一眼,直接把人牵回来自己的房里。 书包往椅子上一放,周深转身看他,仰着头:“怎么回事。” 即使身高上已经没有了优势,但“哥哥”这个身份还是给了他一些“居高临下”的权利。 事实上,戚哲压根不打算跟他说。 “没事。” 周深盯着他看了会,见他似乎确实不想吐露,也觉得秘密这个东西本就是私人的,说不说都是本人的权利,于是无奈叹了口气,说:“好,那你出去吧。”   可戚哲一下就慌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心里做了决定,不会告诉任何人,可是当听到周深说出不管他的话时,他却瞬间把那个决定抛去了九霄云外。 是想要的,想要让周深知道自己是为了他才和别人打架;想要让他知道自己不在意他一直未变的声音,从小到大听惯了,从来没觉得奇怪。   周深见他站着,不说话也不出去,便又问:“怎么了?” 站在盛夏的余温里,戚哲觉得自己脚底都发烫。 “因为……他们说你。” 听到和自己有关,周深皱起眉头:“什么?” 戚哲抬头,对上他漂亮的眼睛,从里面看见了自己表情的丑陋。   “因为他们说你,怪物。”   秋雨来得是一瞬间的事儿,斜斜打在经久腐朽的窗上,噼里啪啦的声音衬托着屋里的寂静。 两只“怪物”对视在一起,没有旁人,没有反对。   “以前别人这样说你的时候,你怎么就无动于衷了。”   戚哲听他这样说,压着并没有多少的耐性,嘴硬着:“不一样。” 叛逆的话语以为会再次引来对自己的舍弃,让他出去。 然而下一秒,对方却走向了他。 两条藕节一样的手臂穿过他的耳侧,柔软的身体靠在他的胸膛上,温热的呼吸烫在他的颈侧,像个被冻僵了的傻子,戚哲连自己把双手抬在了半空中都不知晓。 突入其来的拥抱,像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奖励。   “谢谢。”   他的声音像是温热的海水,将戚哲全身都包裹起来,那一些与人斗殴留存的血性一并被这温柔冲洗掉,只留一身受宠若惊的无用躯壳。   何时,谁再话闲言秽语,彼此都不在乎,旁人再不服气,也抵不过他们的在意根本不愿分给他人。 不论变强大的过程和方式是怎样,变得强大了,不就行了。       又一年盛夏。   潮热的空气把楼梯栏杆生锈的味道传到了卧室里,但周深没有心情去管这些,他摆弄着父亲送给他的礼物——一台电脑——和戚哲一起。 “得连上网才行,家里有线倒是有,只是没多余的路由器。” 戚哲看了眼他嘟起的嘴,说:“我去买。” 没等周深喊住他,就从屋里冲了出去,出门还碰见周深母亲,喊了句阿姨。 “一天天的……”她瞪了眼飞奔出去的人,回头看见在房门口呆站着的周深,骂道,“高中生了,能不能别老想着有的没的,考大学是你的第一要事,少跟着外人一起瞎玩,知道吗。” 周深吐了吐舌头,钻回了卧室。   夜晚。 闪着绿光的路由器被俩小孩围观着,像是抓住了世界上最后一只萤火虫。 “有网了。” 周深兴奋地打开电脑。 戚哲站在他身后,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到面前人的容颜,长卷的睫毛像是乘了一舀月光,轻轻颤动着,像只细小的蝴蝶,灵魂飞进了某人心里。 悠扬的歌声悄悄响起,戚哲知道这个唱歌的人叫什么名字。 “我太喜欢她了,”周深的话让他皱了皱眉,后又听见,“她的歌我都会唱。” 戚哲淡道:“你唱唱。” 似乎有些害羞,但周深还是开口了。   “绿草苍苍 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那一刻戚哲听见自己心跳动的声音,如此清晰,指控他的私欲。   “我愿逆流而上 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她的踪迹   却见依稀仿佛 她在水中伫立”   戚哲从没觉得夏夜可以如此安静,哪怕有嘈杂的哇鼓蝉鸣,他却只能抓住漂浮在空中的那抹声音。 不知为何,那一刻他似乎看见周深一点一点离他远去,哪怕此时此刻,他们离得如此近,可面前的人,好像被时代的风一吹,就能被带走了。   日月窗间过马,从夏日冰凉的西瓜到寒冬滚烫的烤红薯,从宽松的短袖到厚重的棉服外套,从形影不离到被高三补习班打乱且减少的相处时间。 但唱歌依旧是周深每天必做的事,而听周深唱歌也是戚哲每天要做的事。   “想好了考什么大学吗?” 已经再窜了六个厘米的戚哲,完全可以将六年未窜一个厘米的周深“放在眼底”。   “差不多吧……你离我远点,”周深推开他,“大家都吃一样的饭长大的,你怎么就比我高那么多。” 戚哲用大了一倍的手扣住胸口上的小手,解释道:“基因吧。” 随即收获了一个白眼。 “明年我就读大学了,”周深话语里藏着些许憧憬,又有些胆怯,“好快啊。” 明年?戚哲在心里念了念,明年,他就不能每天看见周深了。   “哥。”   周深笑着看向他,眼睛里满是晶莹。   「等等我」   心底冒出的话却无法开口说出来。 事到如今,他原来最害怕的,是不能再和对方生活在一起。       试卷上的墨水味道在六月的末尾充斥在了整个家中,写满了单词的便利贴出现在各种家具上。 戚哲经过那扇紧闭的房门时,再也没听过歌声浮现。   太过沉重的压力会麻木一个人的脑神经,周深上考场的时候整个人浑浑噩噩,在考完理综出来时,他一直抿着嘴。 直到走出校门,看见满面热汗的戚哲站在对面,拿着一瓶冰镇的芬达等在那,他的眼泪在一瞬间就涌了出来,像是关不上的水龙头,在烈日炎炎的夏季,疯狂流着绝望的水源。 一直以稳重著称的戚哲此刻不知所措,直接把芬达丢在一边,跑过去把人抱在怀里,不管对方会不会觉得热,也不管对方会不会嫌弃身上粘稠的汗,只想抱紧他。 “我……我忘了把……把物理做完了。” 周深任由他抱着,手指拽紧戚哲的衣袖,难过地埋在他胸口抽泣,话都说不完整,每呼吸一下都感觉要窒息。 “没事……”戚哲抚他后脑,心疼难以言表,“别哭。” 那晚,他们睡在一起,相拥而眠。 所有的悔意和不甘,乘上时间的快车通往过去,等待在成长的消磨下一点一点被抹淡。       七月的尾巴。 家里托人问了很久,给周深找了出国的路子,遥远的异国他乡,读一年预科然后学医,他没有拒绝。 “说好的学音乐呢?” 戚哲站在他房间门口,问。 “我试过了,”正收拾旧书的周深转头看他,眼里是一片黯淡,“没有人要我。” 好像被无形的刀刃割在心肉上,戚哲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没关系,”瘦小的身影继续忙碌着,“学医也挺好的。我现在最愁的啊,是他们居然不给买部新手机,要我用他们的二手货,给我气的……”他在尽力维持着轻松的语气,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慢慢走向他,从背后抱住了他,将他整个人都环进了怀里,带着暧昧的气息。 虽然有些惊讶,但他们感情一直很好,周深没拒绝。   “我要你,”身后的人说,“我永远要你。” 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一个人会无条件选择他。   浅浅的笑出现在周深脸上,他扭头,用独有的温柔去望对方。 接受到这份回应,戚哲又开始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撞击着他的胸膛,好像要冲出来奔向对面。 那层他最引以为傲的堡垒一下就崩塌了,等意识反应过来时,他的身体先一步做了行动——俯身给他的月光覆上了一吻。 粘粘的触感,柔软的印记,移开后依旧久久留存在嘴唇上的温度,原来这就是初吻。   以至于后来戚哲再回想时,也只记下了第一次吻他的感觉了,事后发生了什么,模模糊糊记得好像被很粗鲁地推开了,不过对他来说,没有挨巴掌就是胜利。 后来那个荒诞的暑假,两人之间的话少得可怜。 一方面因为这事起了芥蒂,另一方面因为戚哲总跑出去,待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某天半夜,戚哲刚从外头进屋,看见客厅里还亮着灯,以为是阿姨或叔叔,结果走过去发现,是周深。 瘦小的身躯坐在沙发上,冷着脸却有别样的威严。 “下次早点回来。”周深也没问他去哪儿了,撇下这句话就准备回房。 戚哲有些慌,喊了一声:“哥。” 对方在房门前停下了脚步,但没转身。 “对不起。” 戚哲看见他背部一瞬的僵硬,却始终未回头,自顾地进了卧室,留下某人站在门口呆立着。       八月底。 火车站候车室,周深离开家乡那天,爸妈不舍且担忧地拽着他的手说一大堆话,让他注意转车时间,别错过了飞机的起飞,注意安全,一路平安。 他一边点头,一边朝入口处望。 “阿哲大概有事,回头我让他打个电话给你。”父亲一下便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别看了,没什么好惦记的。”母亲生气地拍了一把他的头。 周深摸了摸被打的地方,提起了箱子,说:“哦,那我走了。” 与此同时,广播开始催促着乘客进站。 他晃了晃书包,朝父母挥了挥手,托着箱子往站台走。   车站人潮汹涌,声音嘈杂,可是当有人喊他的时候,周深一下就听见了。 “哥!” 他猛然回头,望见那个最想见的人冲开人群朝他奔来。   那一刻,所有的芥蒂都烟消云散,什么反对不反对,什么应该不应该,管它世俗与红尘,他们就是亲人,彼此之间有爱的亲人。   周深想往回走,但检票员已经把铁门关了,他从缝隙中接过戚哲给他递过来的包裹,眼角飘着一滴泪,即将要落。   “别哭,”戚哲在门外望他,眼里全是深情,“上车再看,以后……照顾好自己。” 那滴泪还是落了下来,周深吸了吸鼻子,有些艰难地张嘴:“我原谅你了。” 戚哲一愣,随即笑了,英气飞扬。 “你可千万别原谅我。” 话刚落,检票员就来赶人了,周深想问什么都来不及再出口,一步三回头地往列车走,直至看不见对方的脸,他才跑着赶上了车。 一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他马上就打开了那个包裹。 包了好几张报纸,周深解的时候都气笑了,直到他打开盒子,看见那部崭新的手机时,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半个暑假看不见人,所以是去做小工了是吗。 只是因为自己随便提了一嘴而已,用得着吗。 周深快速抹了一把眼睛,准备把手机拿出来看看,却发现一张隐藏在盒中的纸条掉落了出来,他捡起,打开,看见上面熟悉的字体,写着五个字。   “我的心不死。”   我的心不死,永远为你跳动。       在成年后的时间,仿佛比之前加速了几倍,就好像绿皮火车一跃变成和谐号,快到不可思议。 可是周深在大学期间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前两年还好,过年回家时,戚哲每次都来车站接他,在短暂的假期里也相处得和谐又莫名隔着一层纱。 后来,戚哲上了重点大学,每年回家的时候再没有人来接他。 “他搬出去住了。”父亲这样告诉他。 微信里问,戚哲说,学校事情太多,很忙,所以不回家了。 但每次节日都会给周深发红包,生日也会寄礼物,从来没忘。   12年,周深给他发消息:“我学音乐了。” 那时戚哲和大学同伴一起合伙的事业正开始起步,还要忙实验和期末考,每天累到躺在地上就能睡着,收到周深这条消息的时候,同伴刚好问他,确定要转型做自媒体吗。 “不转了,”他盯着信息说,“就做现在这个。” 而后,周深收到回复——“好。” 随即他将手机黑屏,一些无形的联系在这一刻轰然断裂。 周深望着眼前xx大学的大理石招牌和来来往往的学生,良久,才转身离开。 不留下一丝痕迹。   14年,周深以歌手身份出道,被经纪公司签下,开始了艰难的娱乐圈生存之路。         六年后。 某榜颁奖典礼。 无数镜头下,周深一身定制look从赞助商的轿车中出现,笑容明媚,举着手熟练地朝着主镜头比了个耶,不远处的粉丝喊着他的名字,他笑着小跑过去接下大捧花束。 夺目与耀眼早已全部拥有。   一段营业走秀和表演过去,后台休息室里。 周深低头捧着手机,俩大拇指刷着屏幕,经纪人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等会去吃顿饭?主办方特意点了你的名。” 虽然是句问话,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商量的语气。 “能不去吗?”周深抬头看他,脸上表情看起来单纯得很,在望见经纪人沉默地皱眉后,随即又笑了,“开玩笑,我换件衣服就去。” 经纪人松口气:“那我去外面等。” 门一关上,周深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他盯着热搜上粉丝们的告白,抿了抿嘴,将手机锁屏,去了内室换了套衬衫和宽松的休闲裤。   吃饭的地方在市里一家星级酒店,最高两层被主办方包了下来,电梯不断有人上下,周深在楼下就碰见了好几位赞助商爸爸,脸都快笑僵了。 论怎么让一个社交恐惧症患者脱敏社交? 答:无法脱敏,只能硬着头皮。   “我去下洗手间。”上了楼层,周深立马借口去喘了口气。   酒店卫生间很大,也很安静,他一进去,刚伸手去接感应龙头的水,就听见某个隔间里传来一些……压抑着的暧昧声音。 虽然在这个圈子里已经待了不短时间,但直面这种事情依旧让周深感觉非常不适应。   赶忙洗了手踏出卫生间,还没走到聚餐的堂厅,经纪人就找着了他,拽着他的手往堂厅旁边的包厢走。 “给金主爸爸们打个招呼。” 周深在背后默默翻了个白眼,但进门的时候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展开了笑颜。   包厢里灯光很黯淡,有人还唱着歌,但一看到他进来了,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笑着把正唱歌的人赶下去,说快让大歌星来一首。 “各位爸爸们别为难我了,这会儿真不想加班。”周深笑着婉拒。 经纪人趁机拖着他来介绍:“来来,霍尔公司的老总,不用介绍了吧,上个月刚见过,说两句。” “您好,刘总。”周深握着对方的手微微鞠躬。 “好,好。”那人带着眼镜,一笑眼睛都眯得不见了,两手握着他,其中一只手从周深手背滑到光裸的小臂上,还准备往上揩时,被经纪人一手反握:“刘总,好久不见啊哈哈。” “……哈哈,是,你换了他带,有眼光有眼光。”   周深在一旁微笑着不作声,又被领着和下一个人见面。 “来,戚总,国内最受欢迎的培训机构创建者,年轻有为,大学就开始创业,跟你老乡,说不定认识哈哈,快打个招呼。” 那人坐着,窝在黑暗里,周深看不清他的脸,但还是笑着介绍自己:“您好,我是周深。” 即使那一刻周围很喧闹,但在对方站起来的瞬间,周深依旧感知到环境流动的突然凝固,以及脑内的一阵轰鸣。   “哥。”   对方喊他,低着头将眼里所有深情望进他眼底。   一旁经纪人一愣,但很快调整回来,笑道:“原来真认识啊,老乡见老乡……” 后半句“泪汪汪”还没说出口,就被周深打断:“并不认识。” “……”       这段尴尬的插曲立马被主办方的人来喊话开宴给消解了,周深被请在主席桌敬酒,他站着道谢说客套话时,背后就乘着重重一束目光。 尽管他清楚明白是属于谁的凝视,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宴会散尽,周深站在酒店门口等着司机开车过来,经纪人在不远处进行商业社交,他垂头刷着手机,随意翻了翻热搜,看了广场几百条粉丝的发言,随后手指停在一条骂他的微博上。 “这么严重的车祸现场粉丝还能吹得下去,高音都劈了好吧,什么撕裂音啊,别学了个词就乱用好吧,真是跟正主一样都是业余水货……” 他看完就划了过去,心里也没什么波澜,随后回想了一下自己今晚那个高音,觉得自我感觉挺良好的,那其余的就是设备问题了。 这么想着,没注意身后,有人走过来停在离他不到一米的距离。 “哥。” 周深划着屏幕的手指一顿,好半晌,他才转身,看着那个熟悉的陌生人,淡淡笑了笑:“好久不见。” 相比之前包房的冷脸,他坦然的反应反而让戚哲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嗯……”什么措辞都没想好,刚张开嘴,司机就开着车到了门口。 “周老师!走吗?” 顺着这一声,周深直接对戚哲挥了挥手:“我先走了,再见。”都没等他回话,就跳着上了车,“嘭”地一声,把门关得死死的。   白色suv从酒店门口缓缓起步,车内后座的人看着前方,贴着防窥膜的车窗平滑升起,将那道专注的目光割裂。   开了将近十分钟,周深才将挺直的背松懈下来,他调整了一会儿呼吸,用手背撑着下巴转头看窗外,昏黄路灯和行走的路人在他眼里打着过场。 他望见一只脱手的红色气球飘上了空,有个五六岁的孩子在边哭边追着它跑。 心脏忽然被虚空里的一只手包裹住,像平时他挤柠檬一样的手法用力捏紧,顺着底下心尖流出的汁液,比柠檬汁更酸,涩得他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但他不敢闭眼,他怕自己一闭眼,就是十多年前的夏天,那人爬去杨树顶上给他摘红色气球,却踩断枝干从高处掉落的画面;他怕自己一闭眼,就是人声嘈杂的火车站里,那人破开人群冲向他的画面;更怕自己一闭眼,再睁开时,身边无人的事实告诉他,早就是孤身一人,过了好多年。   腿上的手机发出震动,周深立即回神,揉了两把自己眼睛,拿起一看,是微信好友申请。 暗灰色的头像,看不清图片的内容,申请内容就三个字:“哥,是我。”   “咔” 手机屏幕一黑,周深头往座位靠背一仰,闭眼装睡。     那边长久未得到回应的戚哲,坐在自己住房的沙发上,拇指刷新了下页面,微信“新的好友”依旧冒着零。 手机被放在一边,他起身去厨房的冰箱里拿了水,喝了一口。 视线停在今天厨房吧台上的一张手幅,它是今天晚会时一个女孩掉落的,等他捡起时,对方早就消失不见。 上面的设计很简单,印着偶像和粉丝的名字,中间加了一颗红心,背景是穿着水手服的周深,举着蓝色的麦,笑得灿烂。 也没有看得太久,戚哲将水放回冰箱,进了书房,顺便拿上了那条手幅。 书房有个他专门找人定做的柜子,里面放着年少时的东西,他把手幅跟它们锁在一块。 转身时,今晚坐在SUV中的那张决然侧脸又晃进了他的脑海里,脚步一下就顿住了,碎片般的回忆瞬间向他涌来。   12年那个忙碌的夏天,他已经忘记自己在忙什么,却清楚地记得消息发过去时,那个红色感叹号出现的对应时间是下午13:29. 电话打过去下一秒就是忙音,所以是连同号码一起被拉黑了。 找不到人,问叔叔?戚哲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你做的这些事……希望还没完全影响他。”   “满了18,就可以不用再回来了。”   他应下的承诺,怎么还没到一年就想食言了。   而那场刻骨铭心的情景—— 周深带着不舍的哭腔向他说:“我原谅你了。” 戚哲清楚记得自己当时的回话。 他带着七分玩笑,三分认真地说:“你可千万不要原谅我。”将人拖进黑暗里,不用大人来给他上课,他自己清醒后都想揍自己。 所以,周深没有做错。 无聊又无望的生活战,他一个人打就够了。   而现在,他又在做什么? 宴会期间无法控制地注视对方,结束后主动去打招呼,还发送了好友申请。 今天的这场邂逅,明明可以避免,让另一个founder去参加,为何自己还是答应下来,特别是在知情周深也会去之后……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灯,戚哲从桌上的烟盒中抽了一根,一摸兜里却没有打火机,他也没去找,就这样叼着那根烟,感受从舌尖传来尼古丁的味道,很淡,却比以往抽的都苦都涩。   一周,悄然移过。 一切如常,至少表面如此。 炎热暑期,周深给自己放了几天假,回了一趟家。   “也不提前说一声,让你爸去机场接你。”家门口,母亲拿过他手中的行李箱杆,嗔怪道。 周深撇嘴:“我都这么大人了,自己会打车回来。” “这次待多久啊。” “呃……三四天吧。” “这么短啊,那得多做点好的补补。”   晚餐时间。 电视上放着不久前的晚会表演,正吃着饭的周深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客厅飘出来,特无语:“能不看我的节目吗。” “别扭什么,还没习惯,”父亲笑了笑,又想到什么,接着道,“对,明天去你大姨家坐坐,那么久没回来,该走走亲戚。” 周深刚想应声好,又听他说:“穿正式点。” 立马被周深看破他暗藏的心机,于是闭着嘴没说话。 “你听见没。” “再说吧,”周深鼓了鼓脸,“万一临时有通告呢。” 他余光瞥见父亲还想说什么,被母亲一手拦住。一顿团圆饭吃得各怀心思。   第二日真被周深给言中了,主流电视台为了一个重要活动临时找了他救急,让人最好明晚就能到地方。 后天中秋,这会儿家里都不舍他走。 “非得这时候,”母亲帮他整理着衣服,“这脚还没挨够地呢,又得上天了。” 周深被她逗乐了,笑得肩膀抖。 母亲看他一眼,把衣服叠好抚平,坐在床边,说:“你心里开心着吧,又给躲过去了。” 那边的笑顿时止住,回道:“听不懂你说什么。” “……你就装傻吧你!看你躲到什么时候。”折好的衣服被母亲甩在背上,周深一手往后接住,听着母亲离开房间的脚步,没抬头,继续收拾行李。 是啊,他心想,自己躲什么,确实到年纪了。 或者说,自己还在等什么。 他一愣,甩了甩头,不愿去细想。   晚间用餐时,周深瞥见客厅一堆中秋礼,疑惑:“这么多东西?不是说上周大姨他们都送完礼了吗?怎么这会儿还有。” 难得的,俩大人都没说话,大概是没想好怎么说。 “明儿准备给送回去的。”母亲说了一句,又瞪了眼旁边的父亲,“让你提走的时候再拿出来。” 周深皱了皱眉,没说什么,继续吃饭。 过了会儿,又问:“是他送的吗?” 半晌未应,对面叹了口气,回:“我们拒绝了,他非要给。” “你们跟他还有联系?”周深语气有些不满。 父亲吐出一根鱼骨头,说:“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能有联系。” “啪。”筷子拍在桌上的声音。 “养了那么多年,有感情?那当初为什么还要把人家赶出去。” 两老人都惊讶地看着他,眼里的讶异似乎都在说,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看着他们皱纹横生、愈渐苍老的面孔,周深垂下眸,动了动喉结,拾起筷子继续吃着饭:“我也是猜的,现在才确认了。”但也没说什么怪罪的话。 “没有赶,”母亲看着他,说,“是他自己选择走的。” “嗯,”周深夹了一筷子菜放她碗里,“吃饭吧。” 四菜一汤,到结束也没有干净一盘。     翌日。 周深下飞机时碰见几个代拍,他边对人鞠躬边小跑着远离,上了车才算将这些人甩了个干净。 “发给你的谱子昨晚上看了吗?”一旁助理开着免提电话,经纪人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明天就得发歌,今晚上必须录完。” 周深摘了口罩,拧开水杯:“差不多吧,应该。”喝了口水。 “你说差不多,那估计稳了。”经纪人笑道,又叮嘱了几句才挂了。 这次录制很急,因为周深在圈内冠以效率和质量齐高的名声,实力强又自带不小的影响力,所以电视台才专门请了他来救场。 这歌很简单,但因为还要录mv,所以等彻底结束也已经凌晨三点了。   他从录音室出来,准备去会谈室找经纪人一同回去。 台里走廊的设计是弧形的,周深走的时候,听见有人往他这个方向边说话边来,听出说话的那个人是一个著名主持人,他整理着面容准备等会儿打个招呼。 对面先出现的身形果然是主持老师,周深露出笑,刚准备开口,忽然看到主持人身边的那个人,让他一下愣在了原地。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走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某个年少的夏天,周深躺在冰凉的地面,听那人坐在他身边念着这句话。 那个时候他嘴角带着笑意,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个永远能陪他的人真好。 现在的他却动都无法动,腿变得好像第一次被人灌酒时那样沉重。 以至于主持人和他打招呼,他除了机械地举起一半的手,什么话都忘了,呆愣着等他们走过去。   “老师,你先走吧,我车钥匙落会谈室了,去拿一下。”   周深听见背后离开的人又回来,他愣了愣,随即动了起来,或者说,跑了起来。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根源何来,所有不合情理的事情在遇见某人开始,就显得解释多余。 “逃”得很顺利,周深一把推开会谈室的门,正和别人聊着的经纪人看见他这么焦急的样子,吓了一跳:“怎么了?” 喘着粗气,周深的视线却落在会议桌上的一个路虎车钥匙上。 所以是真的落了东西。 “没……没什么。”他找了个位置随意坐下。 经纪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和人谈话。   等下他就会进来? 周深忽然开始全身不自在起来,手一会儿放在腿上也不舒服,搭在桌上也怪怪的,手指撩了撩头发,还是拿出了手机。 可是都快二十分钟过去,愣是没一个人进来。 “走了,”经纪人轻拍他后背,“在这干坐着干嘛。” 周深压根没理经纪人,心想怎么没人来?有事耽误了?随意挥了挥手,说:“你先去,我马上来。” “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经纪人完全不理解。 “你管我,”周深推他,“你快走。” 经纪人瞥了眼不远处的车钥匙,嘟囔了一句,离开了。   偌大的会谈室,就剩他一人。 没一会,手机弹出电量不足的警告,周深无意识地撅了撅嘴,起身。 他斜着眼看那把钥匙,就这样死盯着,两分钟后,走过去拿起。 把它交给靠谱的工作人员好了,放这里被别人拿走怎么办,他这样想。 正当的理由给了他拎起这把钥匙的勇气,结果刚走出会谈室,就看见一道身影软着骨头靠在对面的墙面上,看模样,站了有阵子了。 对方见他出来,把身子站直了,视线从脸上往下移,停留在周深手上的车钥匙上。   “……我是想,你不太想见我,所以我等你出来后再进去”   就跟没听见这话一样,周深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把钥匙往对方身上一甩,转身就走。 他边往前走,边听身后的动静。 可是周围一切都如此安静。 真是气人,周深进了电梯,心里烦闷着,手指用力摁了关门键。   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那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施力按在了一边门框上。 周深心跳跟着缓缓打开的电梯门一顿一顿的。 戚哲走了进来,再一次摁了关门键。 “怎么一个人?” 周深低头看手机,没理他的问话。他在外面难道没看见自己经纪人离开吗,明知故问。 “我送你回去吧,一个人不安全。”公众人物随时都面临着被拍的风险。 “不需要。”虽然这次来得及,助理也没跟,但经纪人也不可能会把他一个人落这。   到了地下车库,周深才发现这地方居然这么大,还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刚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给经纪人,问他在哪,结果手机冒出一条电量不足后,直接关机了。   “……”   戚哲就在他身后,看得一清二楚。 “需要借你手机打电话吗?”   这话问出来,周深更烦了,因为他没记经纪人号码,备注了谁还记数字啊,留着脑容量背歌词去了。 “你手机什么型号?是iphone吗?”他想找充电器。 戚哲:“华为的。” 气得想跺脚,周深忍住了。他绕着车库走了一大圈,差点迷路,被戚哲找到,带回了原地。 “我送你?”怕对方多想,戚哲又补一句,“就当搭一趟别人的顺风车。” 周深踢了踢旁边的防撞栓,行吧,只是搭个车。   车都快开出地下车库了,戚哲才想起来问:“住的酒店在哪啊。”他知道周深公司不在平城。 “香格里拉。” 恰好红灯,戚哲停下车,转头看他:“平城的香格里拉有五十多家。” “……”,根本不记路,周深倒也很坦然,“哦,那不知道了,你随便找个店停吧,我租个充电宝充个电就能打电话了。” 前方绿灯,戚哲没再说话,开动车往前走。 “你没带口罩,也没帽子。” 周深看他一眼,没说话。 “如果你不介意,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安保很好,不会被拍到。有能用的充电器,你可以选择充好电给你经纪人打电话,让他来接你,也可以选择住那,有客房,很干净。” 还有别的选择吗?其实有的,可以选择让对方帮他去路边店买个充电宝来,也可以给彼此认识的主办方和别的工作人员打电话去问经纪人的电话号码,有很多选择,但是最后周深说了声:“好。” 这条选择最简单,不是吗。   电子门经过指纹解锁发出嘀哩的声音。 周深站在门口,一双绵软的拖鞋放在他面前。 “新的,可能有点大,先凑合一下吧。” 视线扫过玄关两边的鞋架,清一色的皮鞋,零星几双运动鞋。 周深穿上拖鞋进了屋,发现里面比他想象中的大太多。 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充电器就在茶几上。”戚哲打开冰箱,又回头对他说,“喝点什么?” 周深摇了摇头,举了举手里的保温杯:“谢谢,我喝这个。”边走到客厅,看见茶几旁的地毯上有个插排,亮着灯,有他可以用的数据线。 一插上充电头,手机上跳出电池状的图案,底边是红色,预示不足电量。 恰时,一杯清透的橙汁放在他面前的几案上。 “想喝就喝。”   “谢谢。”   周深蹲在地毯上,听见沙发发出一声闷响,对方应该坐下了,就在他身后。   一时间,尴尬的气氛弥漫,让周深完全没有起身的勇气。 周围安静得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自己的心跳,咚咚作响,跳得他胸口疼。 这几分钟几乎是熬过去的,周深听见对方动了动,似乎是站了起来,没多久便走到了他身边。一模一样的拖鞋进入视线。 “不到沙发上坐着吗?这样怪累的。” 是啊,他干嘛蹲着,受罪一样……于是回道:“坐。” 戚哲低着头看他,那毛茸茸的脑袋一动不动地低着,说完话后也没有动作,头顶翘起的几缕乱发很想让人抚平,不过他当然没这样做,只是问:“不起来?” 那团小身影动了动,但没站起身。 戚哲疑惑地皱了皱眉,随后听见一声幽怨的声音从下传来:“……腿麻了。”   “……”   少顷,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周深两颊瞬间起红。   “我扶你起来。”说着,一只手伸了下来。   看见对方的手臂来触碰自己,周深仿佛吓了一跳,想往后退,结果腿麻无法动弹,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欸——啊……” 还好地毯柔软,不然尾巴骨都得裂了。 疼得周深皱起小脸,一手准备去揉自己屁股,却被人先行一步。 温热的大手覆在那把细腰下方,带着合适的力度揉着酸痛的部位,但周深却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疼不疼?”很担忧的语气。 下一刻,这场本算和煦的气氛被周深一手破坏—— “别碰我。”   戚哲手一顿,听从他的话收回了手。犹豫片刻,又补了一句:“我没想对你做什么。” 这话没有得到回应,周深扶着旁边的茶几慢慢站了起来,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戚哲:“没事吧?”   周深摇摇头,忽然问:“你中秋前去过我家?”   戚哲一愣,点了下头。   “上次碰见我怎么不说?”周深说完又自嘲般笑了下,“也是,你从来都不会主动找我。”   “我……答应过你母亲,不会再找你。”戚哲顿了顿,又说道,“但我好像做不到。”   “我看你做得挺好的。”明显感觉到对方一愣,周深垂下眼,道,“还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不要想我会因为这个对你内疚什么的……”   “没这样想过。”   难受,却只能将两人的关系维持在这样的状态下,越界?戚哲想都不敢想,他往地上一瞥,望见手机亮了起来,他发了好一会愣才开口,萧瑟如死木:“你手机亮了,你打电话给经纪人……”   话没说完,因为他望见周深回了头。 发红的眼角像是一把锁扣,将他的声音封锁,明明是怨愤的眼神,但那双亮如湖泊的眸却像是暗夜中的一束光,顿时他疲倦不休的生命开始冒出一丝鲜活的痕迹。   “你总是这样,”少年的声音即使带了哭腔也好听得像是从天上飘落下来一般,话里的责备,听在另一个人的耳朵里,全是浇在玫瑰上的露水,“从来不问过别人到底想不想,要不要,你自作主张的样子真的可恶。”   戚哲情不自禁想伸手去抚他脸,却被周深一掌拍开:“别碰我!”   他顺从。   可周深看着他放下的手,眼里划过一抹受伤:“你总是这样!就从来没有想过争取一下吗?!”   戚哲惊讶地看着他。 心底存下的一大堆郁结,忽然被消散。 戚哲忽然感觉自己那么多年来的假装和掩饰,毫无意义。   望他十年辉煌历程,如今周深万丈光芒,爱他的人千万,可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   但,在重新遇见周深的时候,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腐朽的心脏被浇了一把活水,每一下跳动都再次具有目的性。   他本就不是善人,年少时望着在地板上熟睡的周深露出的细腰,下身都会控制不住地起反应,半夜想着有悖伦理的画面释出欲望,更别说现在。   见戚哲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周深气得眼泪立马就要流下来,但是却不想被看见这样脆弱的自己,立马捡起地毯上的手机,边摁着密码边大步往门口走。   刚解开密码锁,他还没来得及点开通讯录,身后忽然压来一阵风,紧得像桎梏一样的拥抱惊得周深没握紧掌心的手机,重物掉落在地面,发出金属被撞击的闷响声。   “放开。”周深声音冷得如冬天的海面,无一丝涟漪。   可回应他的是深如底渊的吻,炽热的呼吸炸响在耳边,湿润的口腔被对方滑腻的舌头填满,牙床被贪婪地细细舔舐,因为热烈而搅动出的水声响在这间安静的屋子里,宣告着某些压抑又隐忍的占有欲。   被强制接受热吻的周深发狠地挣扎,可那双手臂实在太有力量,他的手掰不动哪怕对方一根手指,被动地接受着急迫的轻薄,鼻梁一排全染上了羞愤的红色。   他胸口一股怒火,无处可放。   “啪!”   戚哲接下这突入其来的一巴掌,禁锢着对方的手臂松懈下来,低头看着喘着气、瞪着他的周深,反而希望再多来几个耳光,用力一点,再狠一点。   可周深盯着他望了片刻,忽然抬起手臂,绕过他的脖子,踮起脚把自己送了过去,被沾了水光的嘴唇堵上戚哲因为讶异而微张的嘴,发狠的劲用在了咬人上。   瞬间尝到一丝铁锈味,戚哲像是突然被血腥激发了兽性,用力回抱他,压深了这个不算吻的吻。   周深背部的衣服被戚哲揉搓得皱巴巴,露出一截白嫩的细腰,即刻被他趁虚而入,带着薄茧的手掌碰上大片光滑的肌肤,瞬间就将身下那根棒物点燃。   肉体相贴之下,脉搏的跳动被感知得一清二楚,彼此埋藏了十年的欲望在此刻爆发,像在火山的熔岩之中,燃烧成灰烬。   粗暴的动作下分不清到底是谁把周深的衣服扯坏,白衬衫斜挂在身上,左边肩膀到胸部全部被露出,肉体的视觉冲击力逼得戚哲眼睛发红,呼吸沉重,托起周深的腰,低头去啃舔着凸起的锁骨。   被轻易地揽起,周深脚尖都快离地,仰着脖颈吐露着诱人的呼吸声。 胸口挺起的乳头被温热的口腔包裹,戚哲用舌头卷着他小巧又深红的乳粒吸吮,一只手揉捏着另一边的乳肉,小小的,却又带了一点弹性的肉感,被戚哲抓捏得现出了手指印,两根手指夹着激凸的乳头轮着玩弄,轻轻往前一扯,周深肩膀一缩,胸膛都开始泛粉。   戚哲抱着他往前走了两大步,将人压在些许冰凉的瓷面上。 周深衣衫不整,背部大片裸露,感觉到男人那根粘腻的舌头从胸前滑到腹部,外裤被一把脱下,内裤挂在膝盖上,滴水的小玉茎被人一口包住。 他颤抖着抬头,后脑抵在瓷砖上,感受对方的舌头在他阴茎前端不断地打转,后方的肉臀被大手用力揉捏,挤压得臀肉从戚哲的手指缝间漏出,丰满色情。 “唔……”周深低头看一眼,望见戚哲含着他的阴茎,舌头舔弄着茎身,眼睛却往上抬看他。 如被针刺了一下般,周深闪回眼神,闭眼咬着唇,哼唧声却从鼻子里跑出。 戚哲见他闭眼,揉捏着肉屁股的手探出指头去触碰臀缝间的穴口。   “啊!”   像是被碰到命门,周深叫出了声,他受了惊吓般去看戚哲,对方单膝跪着,把他两条又白又直的腿抬起,架在自己肩膀上,柔软的舌头对着颤动的阴茎胡乱地舔,手指却摁在那处穴口揉弄着,把周深整个人揉得快软成棉花,之前发怒的那股姿态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目光失神,动了动手臂,凌乱的上衣又往下滑落了一些。 当火热的舌面舔上软糯的穴口时,周深吓得睁大了眼,举起手对着身下的人又是一巴掌。 戚哲蓦地停下了动作,抬头看他。 喘着气的周深知道自己理亏,但却不愿向他道歉,支吾地辩解:“我……就……还没洗澡。” 话刚落,周深一阵悬空感,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两条腿搭在戚哲肩上,手臂抱着对方脖子,被人托着屁股往浴室去了。   花洒打开,温度恰当的水流自上而下地洒落,浇了两人满头满脸。 “衣服!”周深闭着眼想骂人,嘴唇却立马被堵上,对方粗鲁地亲他,吮着下唇吸,舌头把周围都舔得湿透了,一路舔到耳垂,湿润的舌头往耳朵眼钻,听得周深脑子里全是口水搅动的声音,托着自己屁股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就着清水往臀眼里钻,指腹碾着穴口的皱褶,周深全身都过了一遍电一般,颤着。 下一秒戚哲把他压在墙面上,双腿被抓着摁在肩上,整个人被举得高高的,周深一低头,就看见男人整张脸都埋在他的下身,舔着卵袋和穴口中间连接处的软肉,他的腰一下就软了,差点没抓稳旁边放沐浴品的支架翻下去,被戚哲用舌头往软肉处用力一顶:“别掉下去。” “啊……”那块蜜肉顶得周深差点泄出来,穴口一阵收缩,立刻被滚烫的舌头乘隙而入,打着转往敏感的臀眼里钻,一波波快感从身下传到头顶,周深腰都被舔塌了,屁股无力得几乎完全骑在了对方脸上。 但戚哲不觉得有什么,舌头换着花样地操着肉穴,刮弄着湿润的肉壁,逼得周深骚水直流,把他下巴都打湿了,戚哲却依旧埋在肉臀里吸舔着,半张脸都是甜腻的骚水,舌头往里插得迅速,又对着已经被操得软烂的臀眼使劲一吸。 “啊啊……”,周深眼前白光一闪,前端玉茎射出点点白色的精液,射在自己的肚子上,还有一些在戚哲的脸上,但立马都被水流冲走。 “这么舒服吗?”戚哲把他放下在地上,搂着他往怀里压,痴迷地去啄他的脸,“都被我舔射了。” 周深鼓着脸不回应,但他腿都是软的,整个身子都瘫在戚哲身上,站都站不稳。 没想对方把他翻了个身,握着几把就挤往他的臀缝里挤,肉感十足的两瓣屁股夹着阴茎,戚哲感觉自己被软玉包裹着,几把在臀缝里上下抽插,来回磨着细嫩的臀肉,马眼冒出一股股精水,把周深的屁股弄得湿滑发亮,戚哲与他臀交时硕大的囊袋打在屁股下方,肉打肉地啪啪直响,周深被趴在墙面上,呜咽着叫着:“烫……烫。” 感觉臀眼被几把磨得又软又热,戚哲用手掰开那两瓣花白的屁股,龟头顶在收缩的臀眼上,流精的前端一下一下撞在湿软的肉穴上,就是不进去,把周深磨得细腰乱晃,戚哲咬着牙,一掌拍在乱动的白屁股上,扶着龟头一点点往骚洞里挤。 “唔……好涨…”周深皱着脸抱怨,身子乱动着,被戚哲一把搂住,同时身下往肉穴里顶,大片骚水起了绝佳的润滑作用,龟头进去得还算容易,戚哲缓缓抽动着,浅浅插着,突然又发狠地往里顶,把紧致的肉壁直接操开了。 “唔啊……太……深……” 戚哲不说话,只红着眼看他,下身奋力地抽插,几把破开熟烂的臀眼操进滚热的肉壁,巨长的深度顶着前列腺的点使劲地磨,被捏出数条手指印的白屁股被撞得直晃,一波一波的臀浪也震着肉穴里的几把,肉壁里仿佛无数张小嘴嘬着茎身,舒爽得戚哲头顶一阵发蒙。 “哥,你里面好紧,好会吸。”戚哲有些失控地掐着周深的细腰狠狠顶操。 他无数次想过自己得到这个人会是什么样的画面,事实证明,现实比幻想要令人疯狂得多,几把操穴的每一下都足够用力,足够深,快速的抽插在臀眼周围都打出白沫,泛着白泡的骚水顺着又细又直的腿流下来,周深嘴里溢出的呻吟像是情欲的催化剂,能把极致的快感逼到高潮。   两人迷失在欲望的森林中,从浴室做爱做到客厅,周深跪在地毯上被戚哲用几把操穴,光裸的背部全是被吮出的红印,肉臀被拍打得深红,呻吟声带着啜泣,被戚哲含住流着涎水的唇,娇骂声吞进腹中。 一恍神,周深又坐在书桌上敞开双腿,被戚哲再次舌奸臀眼,穴口被粗糙的舌苔舔得泥泞不堪,骚水把屁股下的桌面弄得湿哒哒。 再到卧室的床上,躺在柔软的床垫上被戚哲抽插着已经红肿的臀眼,被抱起压在墙壁上操穴,狠狠往上一顶,又重重落下来,巨长的阴茎被插到不可思议的深度,顶得周深肚子一鼓一鼓的,又色情又可怜。   肉体的欢愉演奏一整晚,最终在无灯的阳台,柔软的地毯上,两人裸露相拥。   戚哲就着月亮的薄光吻着身下人合上的眼眸,动作温柔又带着无限痴情。   “我何德何能。”   “什么?”周深已经累到说两个字都吃力。   “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