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两根！！！” 周深面对吵闹的闹铃声，也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他将终于安静下来的电子钟放到一边，打开了终端。消息与他睡前无异，连亲眼目睹杀人现场的周柯宇都没再来找他说话。事情没有往周深期望的方向发展，但现状自有它的好处。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冷藏柜已经空了，还要像原来一样按时去顶楼吗？ 与其说是周深还没有准备好迎接这样的变故，还不如是转折来得太多太快。他原本只是想要在这种危险的游戏中得过且过，可在钻研出游戏规则和终端底部那句话的真正意思后，“躺平”却成了安全离开的关键。他不仅要看着同事无意义地死去，或许还要鼓励他人去夺取生命。 对节目录制来说，成为“正式住户”才算是胜利。可在明白这里并非他一直以来生活的“现实”后，离开公寓成了他的最终目的。不能被杀死，也不能杀人成为“正式住户”。 旁观者与施害者无异，周深也不知道这是否比动手杀人要容易接受。只是——对他来说，遵从游戏真正的规则比杀人在执行上要简单太多了。 回头分析郭麒麟所做的一切，周深明白那之中的每一步对于郭麒麟来说都是稳妥且有效的。只是如果自己像他一样，仍然以为这是个简单的杀人游戏，或许根本就做不到这一步。 可是他想得到吗？当然。周深完全可以利用郭麒麟和周柯宇去替自己满足游戏结束的条件，这与他对两人的歉意又是截然不同的事，更何况他要做的也只是旁观。 周深没法不为郭麒麟感到可惜。郭麒麟将自己在六人中数一数二的能力用错了方向，亦或者是他对自己过于自信了。 从决定隐瞒规则真正的含义开始，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会害死身边的人，让求生意志最为强烈的人成为自己离开的踏脚石。 可是……看到遭遇不幸的不是自己，是否也会有些庆幸呢？ 偶尔周深也会感叹这个游戏的讽刺。普通人抱团取暖、苟且偷安，骄傲的探索者被求知欲杀死，自信的聪明人误入歧途，咬文嚼字的胆小鬼成了冷血的旁观者。他打开终端，手指在郭麒麟的名字上顿了许久后微微叹了口气。
周深长舒一口气，将终端放到一边。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这间屋子的布局，机械地从床上起身洗漱。 无法上锁的房门前还摆着周深前夜搬过去的椅子。这椅子的设计大约是“物业”有意做成这样的，椅背的高度正好能够卡在房门的把手下，让外面的人没法压下把手开门，形成了一个另类的反锁。这样能够被一眼看到的保险措施反而让周深安心了许多。如果这是一扇带锁的门，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每十分钟都去检查一下门到底有没有被锁住。 再一次见到周柯宇时，周深首先注意到的便是他眼下的乌青。他没有多说什么，示意周柯宇进屋后便重新将椅子挡在了门前。 “你看到那个贩卖机公告了吗？”周柯宇疲惫地瘫坐在沙发上，头也不抬地问道。 “嗯。小电锯被换走了。”周深毫不遮掩地从沙发下拖出他藏着面食的塑料袋，“小周同学，番茄鸡蛋面，青菜午餐肉面，在昨天剩的罗宋汤里加点面，还是遇到困难睡大觉。” 周柯宇反应了几秒，“你还有心情吃？不是，你哪来这么多吃的？” “没有啦，每种都只够做一份，但是我主食换得多。而且，”周深叹了口气，“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命嘛。” “我已经没头绪了。”周柯宇叹了口气，“我还不想死，但也不知道真到了那个时候有没有勇气下手。” “那就拖着，把人拖垮。”周深掏出两小包面条，又将塑料袋塞回沙发底下。“白宇做不动题，但是食量大。光靠宋祖儿支撑不了他们两个人的吃喝。这两人疲于解题又吃不饱肚子，身体和精神的状态只会越来越差。”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面，小声嘟囔道，“人在饥饿的时候……是会丧失理智的。” “什么？” 周深苦笑道，“没什么，只是对他们觉得抱歉。但是我想活下去，离开这里。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你还没决定要吃早饭还是补觉呢。” 周深惊魂未定的盟友在早饭吃到一半时，才想起来要将食材还给他。一阵狼吞虎咽后，周柯宇在两人的屋子间走了个往返，硬是将两餐份的食材塞给了周深。 在将食材安置的过程中，周深的思绪又忍不住回到了内心深处泥沼般的愧疚。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迅速博得信任最好的方法是主动分享秘密和暴露自己丑陋的一面，仿佛只有在知道对方与自己一样不堪时才会愿意与他成为同伴。 周柯宇或许以为自己算是跟周深同流合污了，但只有周深自己知道自己心里那些脏东西的分量。 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该再纠结了。
宋祖儿从昨天开始就变得有些奇怪，这天早上白宇才明白了原因。 他在空无一物的冷藏柜前找到了刘宇宁。那是个真人，白宇在看到他淌了满面的血液后总结道。总不能让他在这里发烂发臭，抱着渺茫希望带来的环保袋这时倒是起了作用。白宇将尸体装进袋子中，拖去了七楼走廊。 将刘宇宁在角落里安置好后，白宇重重叹了口气。这天只有自己按约定去了顶楼。排除由自己代为上楼的宋祖儿，其它三人像是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完全没有消息，更别说见面了。但比起分析局面，白宇还有更加迫在眉睫的问题——按照昨日做题的效率和成果，他和宋祖儿这天怕是要与主食无缘了。光是昨日只有粉丝鸡蛋菜叶乱炖的两顿饭，就已经让白宇在早上醒来时饿得喉管发酸。他不敢想象完全没有食材供应的今天会过得怎么样。 他看过一句话，任何社会离混乱都只差三顿饭。照这么算的话，属于白宇的平静就只剩下一顿了。 说来也对，他苦笑着踏入电梯，等他费劲心思凑齐一顿早饭，就该是午饭的时间了。他不敢多麻烦宋祖儿，如果没有自己，她每一顿至少都能吃饱吧。 宋祖儿的话变少了，每次抬头白宇都能见到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可是问她怎么了，得到的回答只是“题太难了”。 白宇知道她在糊弄自己，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刘宇宁真的死了，”他放下手中的笔。 “我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终端上发公告了。” 白宇皱了皱眉，“哎呀，我说的不是这个嘛。” 宋祖儿抬眼迅速瞟了他一眼，“你还记得我在做完一道B级题后出现了'幻觉'吗？那是贩卖机使用说明里写的'场景模拟'。” “你记得我用那道题换了个什么问题吗？我问我该怎么淘汰别人，物业说'杀死他'。” “我每次跟你共享这些信息你都觉得我小题大做，现在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面对宋祖儿忽然升起的怒气，白宇自知理亏，也理解她在一系列猜疑和恐惧不被重视后崩溃的心情。他抿着嘴不敢说话，犹豫许久刚想开口时却被宋祖儿打断了。 她重重叹了口气，“厨房里应该还剩下一点点面粉和两个鸡蛋，可能还有个萝卜屁股。派你去把能用的都用了，摊两张饼，好不好？” “……好。”白宇站起身，向厨房走去。“对不起。” “没有。”宋祖儿别过头，“如果没有你我早放弃了，哈哈，打不过他们。” “对不起，情绪比较失控。” 饿过劲之后反而不觉得难受了。白宇拿着自己的终端，决定去楼下换些食物透透气。 这并不能算是转换心情。看着终端里已完成的低等级题目寥寥无几，与做不出题是相同程度的郁闷。更何况——需要在口袋里揣一把刀出门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什么时候接受这个事实的呢？是看到已经凉透了的刘宇宁的时候？把他搬去七楼的时候？还是看到宋祖儿毫不意外的样子的时候？白宇说不上来。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感觉自己像在被急流推着走，应接不暇的变化让他只能依靠本能行动。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白宇便打了个激灵。贩卖机前背对着他的人没有转过身来，却也是僵起了身子。两人借着贩卖机玻璃中的倒影匆匆瞥了对方一眼，视线短暂交汇后又分开。 周柯宇一言不发地弯腰从贩卖机的出货口拿起一包面和几棵菜塞进卫衣口袋中，迈步准备绕开白宇。 “呃，这个……柯宇，”白宇伸手拦住了他，“呃……你去九楼看过了吗？” “嗯。”周柯宇往后退了一步，与白宇拉开距离，“白哥，我要回去了，厨房里烧着水呢。” 白宇没想到这么快就把天聊死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柯宇，我知道这个请求很不合适……但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能分我和祖儿些吃的吗？” 面前的人皱起眉，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腹前的口袋，“抱歉，白哥。我今天只换到这一次主食，没有余力帮你了。” 这是个拙劣的谎言，两人都心知肚明。将近两天无法果腹的白宇不能更明白，周柯宇的体态不可能是一天只吃得上一餐的样子，但这样明晃晃的拒绝已经断了他继续乞求的后路。 要放弃吗？可他等不下去。他和宋祖儿加在一起一日内能解出一道B级的题目便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有给他顾及面子的余地。 被饥饿折磨得暴躁无比的大脑只想着要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物资并不紧张的周柯宇应该不会对这包面过于坚持才对。 白宇暂时没有杀人的打算，但吓唬一番周柯宇或许可以解决他这一顿的温饱。 掏刀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佯装威胁向周柯宇脖颈袭去的刀刃却是被他抬手用小臂挡下。周柯宇宽大的卫衣袖子被划开了一个口，露出了一叠写满了草稿的废纸。他没有想到周深的自制护臂竟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回房后还得好好感谢他——如果回得去的话。 周柯宇将手伸到身后一握，竟是掏出了一把与白宇一模一样的水果刀。 白宇暗道不妙，他没有料到周柯宇做足了战斗的准备。如果方才能抵上周柯宇的脖子，便一定能拿到那包面。但此时要完全没有杀意又饿了三日的自己对上满状态的周柯宇，堪称是场灾难。 不……如果能借这个机会胜出的话……不如一搏！ 周柯宇没有留给对方解释的时间。他紧绷一整日的神经在直面威胁时终于崩溃了。面前的白宇挡住了离开的路，身后不远处则是兢兢业业亮着灯的自动贩卖机。退无可退，躲无可躲。 可再怎么有战意他也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少年，在这之前恐怕连舞台上华而不实的搏斗都没有经历过。周柯宇的视线锁定在白宇拿刀的手上，仗着护臂的存在，径直用左臂向白宇的持刀手挥去。 腕上的重击让白宇险些松开了手中的刀。他低低骂了一声，委身躲过了接踵而至的刀刃。抬脚蹬向周柯宇膝盖的动作被对方看破，提前收了腿，白宇自己倒是率先挂了彩。 不算宽敞的空间断断续续响起了纸张撕裂的声音。饥饿状态下的白宇就算练过也比不上周柯宇的反应速度和力量，每一刀都被周柯宇用护臂结结实实接下。可多次下来纸质的护臂也是支撑不住，残破的白纸被染上了血色。 面前的人已经疼得喘起了粗气，用手臂格挡的动作也越来越小心，想要避开护臂的破口。这本该是属于白宇大好的机会，可这么一番剧烈运动下来，他的手臂也已经开始打颤。 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白宇已经记不清了。身上零散的划伤也像不存在一样，几乎没有感觉。脑中仿佛蒙了一层雾，连视野都比平时窄上不少，聚焦在周柯宇身上。 腹部的血洞又是何时有的？他也记不清了。明明还有再战的意志，身体却不听使唤般地被引力拉向地面。 我好像要死了。 “那捆面，给宋祖儿。”他盯着不远处黑色的运动鞋，艰难地挤出最后一句话，“算你欠我的。”